网贷催收员的“暴力”与“逼迫”等标签

编辑| 刘海川

网上贷款无处不在，让借钱变得越来越容易。 债务人的数量也在逐年增加。

汇丰银行曾发布调查报告称，中国90后的债务总额接近22万亿元，人均债务12.79万元。 人们对这个数字的规模感到惊讶，那些陷入债务困境的人第一次发现，比自己陷得更深的人还有很多。

这个话题迅速成为热门话题，并很快被其他话题淹没，但我还是想知道这些负债累累的人是谁？ 为什么他们逾期了？

提交信用记录和体检报告后，我成功加入了北京的一家讨债公司，正式成为一名讨债员。

在我接手的案件中，年轻人占了一半。 他们是企业家、赌徒、刚毕业的上班族。 它们在公司系统中统称为“债务”。

一旦成为“债务”，很少有人能逃过追踪。 即使您更改了电话号码，收债机构仍然有很多方法可以找到您。 通过物业公司、通讯公司、社区居委会等你留下痕迹的地方，公司总能在每一个社交网络节点找到你。

大多数逾期的人都有不止一笔债务。 有时为了摆脱一个系统中的债务，它们成为另一个系统中的“债务”，直至整个系统崩溃。

一

作为一种隐秘而普遍的工种，专业追债常常被贴上“暴力”、“武力”等标签出现在公众视野中。

我工作的“信用管理公司”从事追债工作已经有10年了。 公司承办的业务基本覆盖所有信贷渠道：信用卡贷款、车贷、蚂蚁花呗、微利贷等小额贷款。

该公司一位董事告诉我，自从2019年央视315晚会曝光催收乱象以来，整个行业都承受着压力，公司已经禁止拨打债务人通讯录。 直到今年，风头逐渐过去，这一限制才悄然解除。

对于大多数人来说，追债不一定涉及暴力。 “当他周围的人都知道他欠钱不还的时候，这个人基本上就完了。”主管说。

这从公司的部门结构中不难发现：线上讨债员占整个员工队伍的90%，剩下的部门就是实地调查部门，也就是线下讨债。

工作时严禁使用个人手机。 每个部门都有一个上锁的盒子，用于保管员工的手机。

经过五天的职业培训和交出手机后，我被分配到微众银行催收部。 我面对的客户主要是维利贷的逾期债务人。

上班第一天，主管从系统里调出141件逾期金额在3000元以下的案件交给我。 这些客户预留的电话号码基本无法接通，而且由于“限额太小”，佣金有限，其他信用控也不愿意浪费时间。

当然，主管并不指望我能追回这些“未清债务”：“先打个电话熟悉一下流程。”

我发现这个名单上最年轻的23岁，最大的45岁。 其中，90后占一半以上。 因此，这些年轻人也成为了我观察的重点。

当21号电话打来的时候，我问了一个所有信用控制人员都会问的问题：这些人如果真的不还钱该怎么办？ 照顾我的师傅也是我们组里为数不多的“高级信用控”之一。 他给了我一个简单的答案。 只要能联系上他，我就不怕他不还钱。

不久前，带我来的师傅遇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案件。 这是一位来自陕西贫困县的欠债人。 最后，现场调查人员在当地一家医院找到了他，当时他刚刚完成心脏手术。

调查结果惊动了他的父母。 他们请求宽限一个月，最终减至三天。 三天后，父母借了4.5万元帮他还债。

随后，32岁的债务人向公司投诉生病期间收钱，但没有任何结果。 “催收的投诉和还债的投诉完全不一样，如果是催收的话，任何投诉都很严重，但是清债之后，你想投诉多少就投诉多少，因为公司的目的已经达到了。” 师父说道。

二

公司办公室不大，一扇常年关着的玻璃门将这里分成了两个世界。 门外就是行政区，环境安静，气氛轻松；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，充满了怀疑、疑问和威胁。

当我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时，一个收债人正在和一个债务人通电话。 收藏家的情感反映在他的卷中：“（高声调）你现在可以处理吗？（怀疑）你现在可以处理吗？（提高声音）我问你现在可以处理吗？”

“收藏收藏不是客服。” 第一天培训，老师就提醒我们：“你们是金融界的司法警察”。

尽管口头攻击是被禁止的，但当您接到追债电话时，不要指望有礼貌。 当然，你可以选择挂断，这样会带来更多的电话。

该公司规定，对于每笔债务，催收员每天最多可以拨打五次电话。 如果超过这个数字，他们将面临解雇、扣除月绩效等处罚。 实际操作中，主管告诉我，调用次数最多不能超过8次。 “法规并不是一切，”他说。

在分配给我的第二个案例中，单笔金额发生了显着变化。 最大金额为24万，逾期2年半。 此前三位同事的催收调查显示，“债”（公司对债务人的统称）在河南有3家企业，分别是一家印刷厂、一家混凝土厂和一家水果店。

这份“债务”声称，因为COVID-19疫情，“前两家工厂都破产了，我欠了很多钱”。 只有一家水果店还在营业，目前还无力支付费用。

还有一条信息被标记为“敏感”（一般只有投诉或者特殊身份的案件才会被标记为“敏感”）。 资料显示，一名收债人曾给自己12岁的女儿打电话，结果遭到袭击。 对“债务”的抱怨。

“除了正常的投诉外，我每天接到40多个电话，然后就立即挂断了。” 一位接手此案的催收人员告诉我，“这是他案子‘性提醒’的敏感点，也是我们的政策。 压力。”

情感追债，也叫情感追债，是利用债务人对家人的关心来追债； 另一种是合法追债，适合文化程度低或缺乏法律知识的客户，包括但不限于“报告信用报告”和“旅行受害人”。 “限制”、“列入失信被执行人”等。

“有时候你可以严肃一点，反正我们这行，就涉及到威胁和欺骗，不然根本不可能拿到钱。” 同事说道。

三

公司规定每个催收代理每天必须至少拨打40个电话。 大多数此类呼叫要么被拒绝，要么被挂断。

我旁边一位工作了一年多的同事告诉我，每批案例的呼叫完成率都不到5%。 情况确实如此。 在我的案例库中，“暂时失去联系”和“完全失去联系”是两个最常见的标签。 因此，大多数时候，追债人都是花功夫寻找债务人。

我打的第一个电话是河北的一位29岁的装修工，真正的欠债人是他的妻子。

“她在幼儿园担任助教，工作很忙，不能接电话。” 装修师解释道。 这是一个价值3万元的箱子。 至少有三名催收员接手了这个案子，但他们都没有完成还款。

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一年半过去了，夫妻俩还是拿不起那三万元。 他礼貌的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尊重。

三年前，他和妻子在当地县城承包了一家快递站，最初每月收入一万多元。 但半年之内，县里陆续出现了几个快递点。 竞争太激烈了，每年的承包费也水涨船高。 他们很快就入不敷出。

“后来，员工发不起工资，就向便利贷借了3万元来支付工资。但快递点却破产了，最终损失了7万至8万元。”他说。

今年疫情再次来袭，妻子上半年失业。 最近她才找到一份幼儿园助教的工作，月薪2500元。 “不是我们不想还钱，而是现在确实很难，不然也不会欠这么久。” 我听说，电话那头，他又点了一根烟，猛吸了一大口。

“你的父母可以帮你还这笔钱吗？毕竟每个月都有罚息……”我话还没说完，他的语气就变了，每一个字都在强调，“请不要我又给我父母、公婆打电话，他们都老了，没有退休金，拿不起钱。”

我这个新手立刻就尴尬了，我试图辩解，但他显然认为我在撒谎。 收款记录显示，该公司总共给他和他的妻子打了54通电话。

最后他告诉我，别人还欠他装修费，大约2万元，年底应该还清，他先把伟力贷款还清。

挂断电话后，我立即走到主管办公桌前，问我为什么给他父母打电话。 因为根据规定，如果能联系到债务人，就无法向任何第三方追偿。

主管显然更相信他的说法，“可能是其他公司的人做的，债权人有时会把案件同时委托给多家催收公司。”

对于这笔债务，我在催收笔录中写道：“债主的还款态度积极，承诺年底还清部分，希望不再打扰家人。”

四

创业失败是很多年轻人迟到的原因，但赌博也是重灾区。 我接手的另一个案例就是这种情况。

网络借贷放大了人性难以捉摸的一面。 被大众贴上“吸血”标签的网贷机构和被视为猛兽的催收公司固然需要约束，但在网贷中，人们内心的阴暗面也值得审视。

接电话时，28岁的债务人正在浙江一家模具厂做保安。 他的逾期金额看似微不足道，只有2600多元，但已经逾期一年多了。

在他的描述中，一年前，弟弟因赌博欠下80万元，直到家里来了七八个讨债人。 他们报警后，前来调查的警察告诉他，这是一起经济纠纷，对方没有使用暴力，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。

“当着他们的面，我用手机上的微信、支付宝、京东、拍拍贷借了所有能借的东西，最后在他们离开前还清了7万元，”他说。

后来，收藏家又找上门来，这次是换了一批人，但方法还是一样。 债务人帮弟弟一共还款10万元。 他不能再呆在家里了，于是他和父母来到浙江打工。 他的兄弟仍在逃避债务，下落不明。

“你在微利贷只差2000多块钱，一个月的工资就够还了，如果不还的话，可能就得去信用局了，到时候你连贷款都办不了了。”买一张回家的火车票。” 我劝他。

“我的信用报告早就不好了。我上个月刚刚还清了信用卡上的5000块，还有从京东和蚂蚁借的几万块等待偿还。”他说。

在接下来的聊天中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抱怨分期乐等小额贷款。 他一共借了3万元，最后还了4万元。 他偿还的本金和利息越多，他支付的就越多。 “我知道我不会还钱。”

系统显示他还有5笔未偿还外债。 主管对这种债务已经习以为常，“这样的人已经活不下去了”。

赌徒一般称收藏家为“狗收藏家”。 当我问一个债务人这个称号的由来时，他给了我八个字：跟踪，无底线。

2020年12月8日，这位网贷逾期债务人转向“狗催”。 用他的话说，“在信用报告出现之前，我就提前闯入了狗吹内政部门”，因此“过着自己最不喜欢的生活”。

高中毕业前，他到广东打工，接触到了“食食菜”。 起初，他赢了1万到2万元，“比我两个月的工资还多”。 后来，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。 直到输掉了家人给他买车的钱，他才发现自己总共损失了6万元。 数千。

在他得到这份工作之前，他身上只有300块钱，他用来跑外卖的电瓶车也被偷了。 他的手机每天都会收到十几条贷款短信，内容是各类贷款扣款失败、还款提醒等。

他2020年10月编制的一份债务清单显示，借呗、京东白条、安易花等网贷欠款共计3万元。 他的母亲和朋友通过界北借给他7万元。 加上亲戚的贷款，债务总额达70万元。 “人生就是彻底的失败。”

第一天培训，他在学习收藏技巧时，就被收藏家骂了一句：“太讽刺了。” 他发来了通话记录的截图。 从早上8:30到下午4:00，他一共拒绝了6个催收电话。

新工作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。 2020年11月，蛋壳公寓资金链断裂，导致大面积违约，甚至出现租户自杀的极端案例，引起政府高度关注。 2020年12月15日，公司系统提醒，所有涉及蛋壳公寓的债务人将停止催收。

他学得活灵活现，形容自己是一个被“蛋壳公寓”欺骗的租客。 这暂时避免了几起追债事件。

这位“技术债债务人”还告诉我，他曾故意用侮辱性言语激怒收债人，事后又向网贷平台投诉，从而获得了半年多的“收债豁免”。

新工作只是他赚钱的筹码。 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“洗盘”（失去全部本金）后，他仍然认为打工不足以偿还利息，想要上岸就必须继续赌博。

五

系统中的大多数人都有不止一笔债务，这些案例的描述中的记录会专门注明“共同债务”（指其他债务）的数量。 有时为了摆脱一个系统中的债务，它们就成为另一系统中的“债务”，直到完全逾期为止。

一位95岁的酒店接待员是我接手的案件中唯一的女性债务人。 系统显示，她总共负债5笔，信用卡3张，网贷2笔，负债近10万。 打了十几通电话，终于联系到了居委会的她。

一般来说，公司不得直接向第三方披露债务人的情况，但鼓励暗示性的言语。 当你提到“有一笔银行交易尚未处理”时，通常对方会很快回复。 就明白了。 这不仅是向“债务”施压的一种方式，也是联系他或她的有效方式。

在电话中，她对欠债的原因含糊其辞。 在从其他同事那里收集了有关她的信息后，我粗略地拼凑出了这个年轻女孩是如何陷入债务陷阱的。

2018年大学毕业后，她从事房地产销售工作，但一直没有成功销售。 每月2000多元的基本工资已经不足以维持生活。 于是她就借了第一笔，第二笔……金额从几千到几万元不等。

有一段时间，作为大女儿，她不仅支付弟弟的学费，还帮家里还了2万元的贷款。 “我在平台借的钱越多，贷款限额就越高。” 在微利贷平台上，她目前的限额是45000，已经全部用完。 此外，还有借呗贷款、百度优贷、信用卡等。

从去年开始，她转行做酒店前台，月薪6000多元，除去开支所剩无几。 其中一个意想不到的信息是，她从来不知道罚款率会超过利率的50%。 她也从来没有算过。

与其他同事相比，我接手的案件没有那么引人注目。 但他们是最常见的受困于信用网络的年轻消费者群体。 他们是银行报告上的统计数字，他们和大多数人一样都是普通人。

很难不同情那些努力工作但仍然负债累累的人，但问题和答案同样明显：谁来买单？

（实习记者吴奇对本文亦有贡献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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